188 她的心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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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8 她的心魔
貝雙心中一動, 向黑暗中看去，就見到一張和她一樣的臉，正從陰影中走來。
“尊上, 您醒了。”伏昊焱立刻迎了上去。
欲之碎片的目光沒有離開貝雙，見伏昊焱過來，她揮揮手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後去, “早就跟你說, 不用多此一舉，好了, 讓我來和本體說話, 你先退下。”
伏昊焱欲言又止地看著她, 但是卻發現從貝雙出現後，她幾乎沒有多看他一眼, 視線全在貝雙這個本體上，目光卻並不是他以為的恐懼或抵觸, 反而竟像是他從未見過的歡喜, 是此前玩世不恭的她從未有過的態度。
欲之碎片對本體貝雙的關註，讓伏昊焱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, 但還是恭敬地退到她身後。
貝雙打量著自己的這塊靈魂碎片, 好像和她之前看到的所有靈魂碎片都不一樣，她是有實體的，仿佛一個真實的生命一樣, 她一身仿佛被光影暈透的華服, 卻沒有絲毫過分雕飾之感，明明和自己有張一模一樣的臉, 但是卻讓貝雙感覺到和自己完全是兩個人。
貝雙甚至發現，欲之碎片似乎已經和眼前這具肉身融合的非常牢固, 如果不殺死這具身體，這塊靈魂碎片很難被她完全收回。
欲之碎片看著貝雙打量自己，特意在她面前轉了個圈，她的裙子頓時被折射得流光溢彩，“好看吧。”
貝雙有些詫異，不過還是點了點頭。
欲之碎片：“你是不是感覺到了，如果不殺了我，很難完全收回我？決定好怎麽動手了嗎？”
貝雙答非所問：“你不想和我融合？”
欲之碎片一臉這還用問嗎的表情，誇張道：“我當然不想和你融合，和你融合，我不得無聊死？你看看你，吃的你不在意，穿的你不講究，玩樂你無所謂，欲望，你還有這種東西嗎？既然沒有，你又為何要我和你融合？融合了之後，你就會殺死我了啊。”
“貴為酆都之主，你比苦行僧還苦行僧，總在自己的小世界裏，思考人生，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。我都看到了，你現在都還住在你那個破山洞裏，你又不是個猴子，住個什麽水簾洞！你現在還沒有你在顛倒世界時有趣，你告訴我，你這樣的生活，到底有什麽意思？跟著你，三天餓兩頓，我都不想去回想那個日子。”欲之碎片犀利地吐槽道。
貝雙意外，這欲之碎片似乎很了解她，比其他的靈魂碎片都更了解她，仿佛和她共同生活了很久的樣子，像是一個老朋友或室友，在數落她的種種不是。
甚至對她現在的狀況和顛倒世界裏的情況都非常了解。
貝雙不清楚這是不是有肉身的特殊性，回答她道，“我不會殺你，欲望是人前進的源動力，但是人不能只有欲望。你若像現在這樣繼續下去，早晚會被欲望吞噬。”
“別跟我講這些雞湯。”欲之碎片揮揮手，“我就想知道，你現在還記得你一開始是怎樣的嗎？你覺得，現在的你和當初的你，還像是同一個人嗎？你還記得你最開始想要什麽，現在又想要什麽？你在做的真的都是你喜歡的嗎？”
貝雙還真有點被欲之碎片給問住了。
她之前是怎樣的？
過去的她和現在的她還像是同一個人嗎？
貝雙隱約記得，自己一開始時似乎是有些懶散的，懶得給造物起名，懶得去工作，喜歡安靜，做的很多事都是為了讓人不多來打擾自己，好有更多清閑時間。
當然那時候她也是有嘗試過，嘗試主動融入這個新的世界，她會給半蓮等自我意識強的靈魂碎片，起些古怪的小昵稱，嘗試拉近彼此距離，失敗後尷尬地佯裝無事發生；會讓小紙人擡著轎子帶自己遠遠看玩家被嚇得屁滾尿流；也會接受安托瓦妮娜的邀請，去顛倒世界裏看完整場的脫衣舞。
只是最後所有的嘗試融入，都浮於表面，最終她還是像個過客一般，對一切淺嘗輒止完，就又縮回了自己的世界。
貝雙漸漸回想起了當初的自己。
這麽一想，好像曾經的自己和現在，是有點不太一樣，倒不至於說像換了一個人，但是心態和很多方面確實都不同了。
她變得對周圍的一切越來越淡漠，不再嘗試融入，而是像個眼睛般在遠遠看著這個世界。
至於建酆都庇佑亡魂，讓他們得以有個歸處，也不是出自於多麽有社會責任感多麽熱心腸，完全只是因為她的能力恰好合適，恰逢其會，正好在自己變強的時候，有那個能力的時候，也為周圍沈淪苦海的弱小提供一些庇護，僅此而已罷了。
喜歡的東西不再喜歡，討厭的東西也談不上多討厭，她現在的情感，似乎已經被過分地稀釋了。
是因為她的靈魂過分分裂，情緒都被分離了出去，還是從更早時間開始，她就變了？
貝雙竟發現自己也有些說不清。
見貝雙被自己的言語影響，那淡漠如神明的眼神中，逐漸出現了一絲迷惘，欲之碎片更加興奮了。
她繼續蠱惑人心地道，“我的本體啊，其實你看似沒有了雜念，摒除了大部分的欲望，實際你是最沈迷自己的執念的，你現在所有的欲望，都只剩下變強這一點了。你有沒有想過，當你強大到，你已經不需要再去變強的時候，沒了這最後一點執念，你會怎樣？”
貝雙重覆了她的話：“我會怎樣？”
欲之碎片笑得意味深長：“別人追求力量，站到最高處俯瞰這個世界的時候，是醉臥美人膝，醒掌天下權；是制定新的社會規則，改造自己理想的世界。而你卻是游走在兩者之間，對兩者都不感興趣。當你站到最高的位置後，你沒有了任何欲望，這個世界對你而言一定猶如虛無，你覺得會怎樣？”
沒等貝雙回答，欲之碎片繼續道，“你會對一切都不再感興趣，淡漠如同這萬古星辰。到那時候，若你發現這天地不全需要你去填補，九淵不全需要你去祭爐，你會去的吧？你可能不會死，只是變成這天道，變成這大地，無論變成什麽，那時候的你，還是你嗎？”
“可是這裏又不是你的世界，你對這裏能有多深刻的感情，這樣的結局，至於嗎？”
欲之碎片不虧是欲，似乎精準地把握著貝雙所有想要的和不想要的，甚至因為她擁有了肉身，擁有了完整的成長經歷，她似乎比貝雙的其他靈魂碎片都更能感知貝雙的各種情緒。
貝雙深深地看了自己的欲之碎片一眼，這一刻她忽然發現，這欲之碎片可能並不完全是她靈魂碎片的一部分，她更像是她心魔的一部分。
旁邊的伏昊焱看著這樣的欲之碎片，也不禁怔怔出神，似乎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的一面。
又好像這才是真正的她。
伏昊焱甚至覺得，她往常對他和周圍那些人的喜歡都是假的，她此時眼中的神采奕奕和全神貫註，仿佛她眼前的本體才是她的全部，她全心地，想要將另一個她從天上拉下來。
欲之碎片被貝雙註視著，更加興奮了，冷靜冷靜繼續道，“而且本體啊，你獲得的力量，又真的都是你自己的力量嗎？人說錢財是身外之物，生不帶來，死不帶去，你有沒有想過，你現在的力量又是從哪裏來的？九淵的力量，酆都的力量，這真的是屬於你個人的力量嗎？當你有一天離開這個世界，這些力量是你能帶走的嗎？是能夠為你保駕護航的嗎？”
貝雙從打開九淵的大門，找到鯢旋之淵開始，一切都似乎太過順利了。
她尋找九淵的道路可以說是輕松的，她甚至沒有動用過交感術去感應九淵，九淵卻不斷地湊到她身邊來。
貝雙最近漸漸有種感覺，不是她去尋找九淵，而是九淵自己在尋找自己。
這個世界的天地確實是不全的，靈魂流離失所，九淵也分崩離析。
九淵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，就是乾坤陰陽之中，坤陰之力，它和這片天地本就是一體。
正如欲之碎片所說的，若是她的力量達到最強，可能她就是九淵，九淵就是她，到時候她也許真的會被這片天地所吞噬，成為這個宇宙天道的一部分，但是那時候她真的還是她自己嗎？貝雙自己也不得而知。
之前貝雙沒有刻意想過這些問題，可能只在某些瞬間有過片刻的遲疑和猜忌，如今似乎全被欲之碎片擴大化地抖落出來，動搖她的道心。
欲之碎片看到貝雙這個反應，頓時笑得意味深長：“你自己也已經意識到了，對吧？”
“你說恐懼因為恐懼，差點被游戲世界吞噬；說我沈迷美食美色，貪慕虛榮，也終將被欲望吞噬，但是你自己，不也正在被這個現實世界吞噬？我們又有什麽差別？”
“而且這個現實世界又真的是現實嗎？它是否又是別的什麽生物的游戲世界。”
欲望果然擅長蠱惑人心，貝雙發現，自己竟真的因為欲之碎片的話，陷入了一定的自我懷疑。
貝雙沈默著，時間好像過去了一會兒，又好像了許久，終於貝雙搖搖頭，她沒有去和欲之碎片辯論或自證，只是開始說起了另外的事。
貝雙：“道家修行講究要斬三屍，上屍好華飾，中屍好滋味，下屍好□□。上屍在人頭內，令人愚癡呆笨，沒有智慧。中屍在人胸中，令人煩惱妄想，不能清凈。下屍在人腹中，令人受□□所累（註）。我觀你很像我的三屍。”
欲之碎片原本因為貝雙的道心動搖，已經漸漸志得意滿起來的神情，忽然因為貝雙的話變得僵硬起來。
欲之碎片剛剛那滔滔不絕的談性，仿佛被貝雙這一句話打斷，半晌僵笑著磕巴出一句，“我是你的欲望啊，我哪裏像那些蟲子了。”
貝雙沒有理她，繼續自顧自道：“佛教修行講究要戒貪嗔癡慢疑，貪是貪欲，嗔是嗔怒，癡是癡迷，慢是傲慢，疑是懷疑，貪亦是首位。”
除此之外，還有西方，那邊也講究七美德和七宗罪。
貪欲不再是首位，隱藏在七宗罪的七個魔王之中，但是就貝雙當初末世降臨前的世界來看，似乎對西方世界影響最大的，還是貪婪——資本家為了自己的利益，不顧一切挑動戰爭，掠奪資源，放縱毒品和軍火買賣，導致很多地方已經不像人間，更像地獄，不少人過得人不像人，鬼不像鬼。
“果然，欲望就是各個宗教中都提到過的，修行之大敵。”貝雙感慨總結道。
不得不說，她都有點被動搖了道心。
欲之碎片的笑容幾乎要掛不住，感覺自己好像就要被貝雙嘎掉了，伏昊焱也握緊了拳頭，仿佛想要沖上來攔在貝雙眼前。
欲之碎片頓時掛上了楚楚可憐的表情，“你要殺我了？”
“你現在只有我了啊，支撐你繼續走下去的，不就是你如今僅剩下的變強的欲望？如果殺了我，你也許連這點欲望都沒有了，很快就會被這個世界吞噬掉……”
貝雙看向自己的欲之碎片。
對她來說，欲望厲害的不在於它如何讓人沈迷不得解脫，而在於當她破除欲望之後，如何保證自己不陷入虛無空寂。
普通人郁郁於世間，吃飽穿暖比周圍人過得好就算幸福；中層者不斷向上，感受著自己不斷跨越階層向上攀登，才覺得滿意；高層者掌握權力，看著蕓蕓眾生蠅營狗茍，自己高高在上，也能驕傲不已。
而對貝雙來說，這一切似乎都沒有意義。
所以她有了一絲遲疑。
摒棄了情緒欲望，一心獲得力量，尋求大道，這樣的人生真的有意思嗎，尤其是像欲之碎片所說的，如果最後這個世界試圖和她融為一體，她真的會反抗嗎？
在欲之碎片有些害怕的表情中，貝雙搖頭：“我不殺你，我知道你在故意引導我，讓我產生更多的貪嗔癡慢疑。不過有些事情你確實說得很對，是我自己的內心還有迷惘，你才能對我說出這些話來。”
最終，貝雙說出了讓欲之碎片最想聽到的話來，“既然你現在不想和我融合，那就隨你吧。”
貝雙覺得，她得好好想一想欲之碎片的話，反思一下自己一路走來的經歷。
欲之碎片頓時高興地差點跳起來，幾乎是在貝雙說出隨你吧的那一刻，就差點貼到貝雙身上去，好像忍了好久終於敢放肆一把。
最後她抱著貝雙的手臂搖來搖去，一臉的吸貓般的沈迷：“本體你真好，我好愛你啊，你這樣想就對了！不過看不到你，我也好難受啊，好像缺失了最重要的東西一樣，不然你和我加個通訊吧，我可以一邊天天看著你，一邊去吃喝玩樂，以後我吃了什麽好吃的，看了什麽美景，玩了什麽好玩的，還有什麽好玩的男人們，我都和你一起分享啊。”
貝雙：……
大可不必。貝雙輕輕推開一點那張和她一樣的臉。
“不過，你真的要繼續留在這裏嗎？”貝雙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欲之碎片身後的伏昊焱。
被點名的伏昊焱，頓時感覺整個人好像都被看透一般，渾身冰冷，無法動彈，耳中聽著貝雙繼續對他的審判，“你應該知道，他只是在利用你，如果不是他，你根本不用當十年不能視物的盲人，感受十年無能為力的癱瘓。”
因為貝雙殺死了餓死神，收回黃泉，她發現她的欲之碎片，擁有了一定屬於餓死神和黃泉的力量，那仿佛來自世界意識的貪性，讓欲之碎片會像個黑洞一樣去無意識地吞噬周圍的東西，又仿佛星球的引力般，束縛著屬於她的物品。
是這個聖子在助長她的欲望，讓她變成貪。
貝雙能夠感覺到景龍星區死去的靈魂，似乎因為她的貪性，而被束縛住，沒有再向外流失。
欲之碎片對此卻毫不在意，揮揮手道，“我是你的欲，又不是你的愛，我只承擔你的想得到，別人愛不愛我，利用不利用我，這都不是我會在意的事情啦。他可是我的大管家，又聽話又乖，幫我搜羅各種我喜歡的東西，本體你不要對他有偏見啦。”
她知道，她好像什麽都知道。
伏昊焱聽著欲之碎片那漫不經心的話，心仿佛被狠狠撕裂了一塊，但是聽到欲之碎片口中對他的維護和需要，他黯淡的眼神又不禁亮起了一抹光。
貝雙看了伏昊焱兩眼，覺得他似乎有哪裏不對勁，好像……被她的欲之碎片汙染了一般。
“而且本體你說錯了。”欲之碎片似乎註意到貝雙的視線，立刻不動聲色地攔住她，笑著轉移貝雙的註意，“真正讓我殘缺，讓我沒有眼睛無法行走的，是你才對啊。”
“你從來不直面自己的欲望，感覺沒有用處，就拋棄它，壓制它，我才會眼瞎癱瘓……”
這話果然讓貝雙頓了一下，收回了放在伏昊焱身上的目光，看向欲之碎片。
欲之碎片高興極了，從任何東西上搶奪回本體的註視，似乎都能讓她感覺到無比的快意，頓時又蹭了上去，愛嬌道，“不過盡管這樣，我還是最愛你的啦。如果我有愛這種東西的話，那我肯定只愛你！”
旁邊的伏昊焱眼神再次黯淡了下來，看著貝雙的目光，竟然閃過一絲妒忌。
貝雙自然留意到了伏昊焱的情緒波動，仿佛完全被她的欲之碎片一言一行牽扯著一般，這不禁讓貝雙想起了來景龍星區的道路上，曾經遇到過的左聰明。
貝雙原以為嫉妒這種情緒來源於惡，現在才發現，原來真是出於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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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尊上, 您醒了。”伏昊焱立刻迎了上去。
欲之碎片的目光沒有離開貝雙，見伏昊焱過來，她揮揮手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後去, “早就跟你說, 不用多此一舉，好了, 讓我來和本體說話, 你先退下。”
伏昊焱欲言又止地看著她, 但是卻發現從貝雙出現後，她幾乎沒有多看他一眼, 視線全在貝雙這個本體上，目光卻並不是他以為的恐懼或抵觸, 反而竟像是他從未見過的歡喜, 是此前玩世不恭的她從未有過的態度。
欲之碎片對本體貝雙的關註，讓伏昊焱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, 但還是恭敬地退到她身後。
貝雙打量著自己的這塊靈魂碎片, 好像和她之前看到的所有靈魂碎片都不一樣，她是有實體的，仿佛一個真實的生命一樣, 她一身仿佛被光影暈透的華服, 卻沒有絲毫過分雕飾之感，明明和自己有張一模一樣的臉, 但是卻讓貝雙感覺到和自己完全是兩個人。
貝雙甚至發現，欲之碎片似乎已經和眼前這具肉身融合的非常牢固, 如果不殺死這具身體，這塊靈魂碎片很難被她完全收回。
欲之碎片看著貝雙打量自己，特意在她面前轉了個圈，她的裙子頓時被折射得流光溢彩，“好看吧。”
貝雙有些詫異，不過還是點了點頭。
欲之碎片：“你是不是感覺到了，如果不殺了我，很難完全收回我？決定好怎麽動手了嗎？”
貝雙答非所問：“你不想和我融合？”
欲之碎片一臉這還用問嗎的表情，誇張道：“我當然不想和你融合，和你融合，我不得無聊死？你看看你，吃的你不在意，穿的你不講究，玩樂你無所謂，欲望，你還有這種東西嗎？既然沒有，你又為何要我和你融合？融合了之後，你就會殺死我了啊。”
“貴為酆都之主，你比苦行僧還苦行僧，總在自己的小世界裏，思考人生，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。我都看到了，你現在都還住在你那個破山洞裏，你又不是個猴子，住個什麽水簾洞！你現在還沒有你在顛倒世界時有趣，你告訴我，你這樣的生活，到底有什麽意思？跟著你，三天餓兩頓，我都不想去回想那個日子。”欲之碎片犀利地吐槽道。
貝雙意外，這欲之碎片似乎很了解她，比其他的靈魂碎片都更了解她，仿佛和她共同生活了很久的樣子，像是一個老朋友或室友，在數落她的種種不是。
甚至對她現在的狀況和顛倒世界裏的情況都非常了解。
貝雙不清楚這是不是有肉身的特殊性，回答她道，“我不會殺你，欲望是人前進的源動力，但是人不能只有欲望。你若像現在這樣繼續下去，早晚會被欲望吞噬。”
“別跟我講這些雞湯。”欲之碎片揮揮手，“我就想知道，你現在還記得你一開始是怎樣的嗎？你覺得，現在的你和當初的你，還像是同一個人嗎？你還記得你最開始想要什麽，現在又想要什麽？你在做的真的都是你喜歡的嗎？”
貝雙還真有點被欲之碎片給問住了。
她之前是怎樣的？
過去的她和現在的她還像是同一個人嗎？
貝雙隱約記得，自己一開始時似乎是有些懶散的，懶得給造物起名，懶得去工作，喜歡安靜，做的很多事都是為了讓人不多來打擾自己，好有更多清閑時間。
當然那時候她也是有嘗試過，嘗試主動融入這個新的世界，她會給半蓮等自我意識強的靈魂碎片，起些古怪的小昵稱，嘗試拉近彼此距離，失敗後尷尬地佯裝無事發生；會讓小紙人擡著轎子帶自己遠遠看玩家被嚇得屁滾尿流；也會接受安托瓦妮娜的邀請，去顛倒世界裏看完整場的脫衣舞。
只是最後所有的嘗試融入，都浮於表面，最終她還是像個過客一般，對一切淺嘗輒止完，就又縮回了自己的世界。
貝雙漸漸回想起了當初的自己。
這麽一想，好像曾經的自己和現在，是有點不太一樣，倒不至於說像換了一個人，但是心態和很多方面確實都不同了。
她變得對周圍的一切越來越淡漠，不再嘗試融入，而是像個眼睛般在遠遠看著這個世界。
至於建酆都庇佑亡魂，讓他們得以有個歸處，也不是出自於多麽有社會責任感多麽熱心腸，完全只是因為她的能力恰好合適，恰逢其會，正好在自己變強的時候，有那個能力的時候，也為周圍沈淪苦海的弱小提供一些庇護，僅此而已罷了。
喜歡的東西不再喜歡，討厭的東西也談不上多討厭，她現在的情感，似乎已經被過分地稀釋了。
是因為她的靈魂過分分裂，情緒都被分離了出去，還是從更早時間開始，她就變了？
貝雙竟發現自己也有些說不清。
見貝雙被自己的言語影響，那淡漠如神明的眼神中，逐漸出現了一絲迷惘，欲之碎片更加興奮了。
她繼續蠱惑人心地道，“我的本體啊，其實你看似沒有了雜念，摒除了大部分的欲望，實際你是最沈迷自己的執念的，你現在所有的欲望，都只剩下變強這一點了。你有沒有想過，當你強大到，你已經不需要再去變強的時候，沒了這最後一點執念，你會怎樣？”
貝雙重覆了她的話：“我會怎樣？”
欲之碎片笑得意味深長：“別人追求力量，站到最高處俯瞰這個世界的時候，是醉臥美人膝，醒掌天下權；是制定新的社會規則，改造自己理想的世界。而你卻是游走在兩者之間，對兩者都不感興趣。當你站到最高的位置後，你沒有了任何欲望，這個世界對你而言一定猶如虛無，你覺得會怎樣？”
沒等貝雙回答，欲之碎片繼續道，“你會對一切都不再感興趣，淡漠如同這萬古星辰。到那時候，若你發現這天地不全需要你去填補，九淵不全需要你去祭爐，你會去的吧？你可能不會死，只是變成這天道，變成這大地，無論變成什麽，那時候的你，還是你嗎？”
“可是這裏又不是你的世界，你對這裏能有多深刻的感情，這樣的結局，至於嗎？”
欲之碎片不虧是欲，似乎精準地把握著貝雙所有想要的和不想要的，甚至因為她擁有了肉身，擁有了完整的成長經歷，她似乎比貝雙的其他靈魂碎片都更能感知貝雙的各種情緒。
貝雙深深地看了自己的欲之碎片一眼，這一刻她忽然發現，這欲之碎片可能並不完全是她靈魂碎片的一部分，她更像是她心魔的一部分。
旁邊的伏昊焱看著這樣的欲之碎片，也不禁怔怔出神，似乎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的一面。
又好像這才是真正的她。
伏昊焱甚至覺得，她往常對他和周圍那些人的喜歡都是假的，她此時眼中的神采奕奕和全神貫註，仿佛她眼前的本體才是她的全部，她全心地，想要將另一個她從天上拉下來。
欲之碎片被貝雙註視著，更加興奮了，冷靜冷靜繼續道，“而且本體啊，你獲得的力量，又真的都是你自己的力量嗎？人說錢財是身外之物，生不帶來，死不帶去，你有沒有想過，你現在的力量又是從哪裏來的？九淵的力量，酆都的力量，這真的是屬於你個人的力量嗎？當你有一天離開這個世界，這些力量是你能帶走的嗎？是能夠為你保駕護航的嗎？”
貝雙從打開九淵的大門，找到鯢旋之淵開始，一切都似乎太過順利了。
她尋找九淵的道路可以說是輕松的，她甚至沒有動用過交感術去感應九淵，九淵卻不斷地湊到她身邊來。
貝雙最近漸漸有種感覺，不是她去尋找九淵，而是九淵自己在尋找自己。
這個世界的天地確實是不全的，靈魂流離失所，九淵也分崩離析。
九淵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，就是乾坤陰陽之中，坤陰之力，它和這片天地本就是一體。
正如欲之碎片所說的，若是她的力量達到最強，可能她就是九淵，九淵就是她，到時候她也許真的會被這片天地所吞噬，成為這個宇宙天道的一部分，但是那時候她真的還是她自己嗎？貝雙自己也不得而知。
之前貝雙沒有刻意想過這些問題，可能只在某些瞬間有過片刻的遲疑和猜忌，如今似乎全被欲之碎片擴大化地抖落出來，動搖她的道心。
欲之碎片看到貝雙這個反應，頓時笑得意味深長：“你自己也已經意識到了，對吧？”
“你說恐懼因為恐懼，差點被游戲世界吞噬；說我沈迷美食美色，貪慕虛榮，也終將被欲望吞噬，但是你自己，不也正在被這個現實世界吞噬？我們又有什麽差別？”
“而且這個現實世界又真的是現實嗎？它是否又是別的什麽生物的游戲世界。”
欲望果然擅長蠱惑人心，貝雙發現，自己竟真的因為欲之碎片的話，陷入了一定的自我懷疑。
貝雙沈默著，時間好像過去了一會兒，又好像了許久，終於貝雙搖搖頭，她沒有去和欲之碎片辯論或自證，只是開始說起了另外的事。
貝雙：“道家修行講究要斬三屍，上屍好華飾，中屍好滋味，下屍好□□。上屍在人頭內，令人愚癡呆笨，沒有智慧。中屍在人胸中，令人煩惱妄想，不能清凈。下屍在人腹中，令人受□□所累（註）。我觀你很像我的三屍。”
欲之碎片原本因為貝雙的道心動搖，已經漸漸志得意滿起來的神情，忽然因為貝雙的話變得僵硬起來。
欲之碎片剛剛那滔滔不絕的談性，仿佛被貝雙這一句話打斷，半晌僵笑著磕巴出一句，“我是你的欲望啊，我哪裏像那些蟲子了。”
貝雙沒有理她，繼續自顧自道：“佛教修行講究要戒貪嗔癡慢疑，貪是貪欲，嗔是嗔怒，癡是癡迷，慢是傲慢，疑是懷疑，貪亦是首位。”
除此之外，還有西方，那邊也講究七美德和七宗罪。
貪欲不再是首位，隱藏在七宗罪的七個魔王之中，但是就貝雙當初末世降臨前的世界來看，似乎對西方世界影響最大的，還是貪婪——資本家為了自己的利益，不顧一切挑動戰爭，掠奪資源，放縱毒品和軍火買賣，導致很多地方已經不像人間，更像地獄，不少人過得人不像人，鬼不像鬼。
“果然，欲望就是各個宗教中都提到過的，修行之大敵。”貝雙感慨總結道。
不得不說，她都有點被動搖了道心。
欲之碎片的笑容幾乎要掛不住，感覺自己好像就要被貝雙嘎掉了，伏昊焱也握緊了拳頭，仿佛想要沖上來攔在貝雙眼前。
欲之碎片頓時掛上了楚楚可憐的表情，“你要殺我了？”
“你現在只有我了啊，支撐你繼續走下去的，不就是你如今僅剩下的變強的欲望？如果殺了我，你也許連這點欲望都沒有了，很快就會被這個世界吞噬掉……”
貝雙看向自己的欲之碎片。
對她來說，欲望厲害的不在於它如何讓人沈迷不得解脫，而在於當她破除欲望之後，如何保證自己不陷入虛無空寂。
普通人郁郁於世間，吃飽穿暖比周圍人過得好就算幸福；中層者不斷向上，感受著自己不斷跨越階層向上攀登，才覺得滿意；高層者掌握權力，看著蕓蕓眾生蠅營狗茍，自己高高在上，也能驕傲不已。
而對貝雙來說，這一切似乎都沒有意義。
所以她有了一絲遲疑。
摒棄了情緒欲望，一心獲得力量，尋求大道，這樣的人生真的有意思嗎，尤其是像欲之碎片所說的，如果最後這個世界試圖和她融為一體，她真的會反抗嗎？
在欲之碎片有些害怕的表情中，貝雙搖頭：“我不殺你，我知道你在故意引導我，讓我產生更多的貪嗔癡慢疑。不過有些事情你確實說得很對，是我自己的內心還有迷惘，你才能對我說出這些話來。”
最終，貝雙說出了讓欲之碎片最想聽到的話來，“既然你現在不想和我融合，那就隨你吧。”
貝雙覺得，她得好好想一想欲之碎片的話，反思一下自己一路走來的經歷。
欲之碎片頓時高興地差點跳起來，幾乎是在貝雙說出隨你吧的那一刻，就差點貼到貝雙身上去，好像忍了好久終於敢放肆一把。
最後她抱著貝雙的手臂搖來搖去，一臉的吸貓般的沈迷：“本體你真好，我好愛你啊，你這樣想就對了！不過看不到你，我也好難受啊，好像缺失了最重要的東西一樣，不然你和我加個通訊吧，我可以一邊天天看著你，一邊去吃喝玩樂，以後我吃了什麽好吃的，看了什麽美景，玩了什麽好玩的，還有什麽好玩的男人們，我都和你一起分享啊。”
貝雙：……
大可不必。貝雙輕輕推開一點那張和她一樣的臉。
“不過，你真的要繼續留在這裏嗎？”貝雙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欲之碎片身後的伏昊焱。
被點名的伏昊焱，頓時感覺整個人好像都被看透一般，渾身冰冷，無法動彈，耳中聽著貝雙繼續對他的審判，“你應該知道，他只是在利用你，如果不是他，你根本不用當十年不能視物的盲人，感受十年無能為力的癱瘓。”
因為貝雙殺死了餓死神，收回黃泉，她發現她的欲之碎片，擁有了一定屬於餓死神和黃泉的力量，那仿佛來自世界意識的貪性，讓欲之碎片會像個黑洞一樣去無意識地吞噬周圍的東西，又仿佛星球的引力般，束縛著屬於她的物品。
是這個聖子在助長她的欲望，讓她變成貪。
貝雙能夠感覺到景龍星區死去的靈魂，似乎因為她的貪性，而被束縛住，沒有再向外流失。
欲之碎片對此卻毫不在意，揮揮手道，“我是你的欲，又不是你的愛，我只承擔你的想得到，別人愛不愛我，利用不利用我，這都不是我會在意的事情啦。他可是我的大管家，又聽話又乖，幫我搜羅各種我喜歡的東西，本體你不要對他有偏見啦。”
她知道，她好像什麽都知道。
伏昊焱聽著欲之碎片那漫不經心的話，心仿佛被狠狠撕裂了一塊，但是聽到欲之碎片口中對他的維護和需要，他黯淡的眼神又不禁亮起了一抹光。
貝雙看了伏昊焱兩眼，覺得他似乎有哪裏不對勁，好像……被她的欲之碎片汙染了一般。
“而且本體你說錯了。”欲之碎片似乎註意到貝雙的視線，立刻不動聲色地攔住她，笑著轉移貝雙的註意，“真正讓我殘缺，讓我沒有眼睛無法行走的，是你才對啊。”
“你從來不直面自己的欲望，感覺沒有用處，就拋棄它，壓制它，我才會眼瞎癱瘓……”
這話果然讓貝雙頓了一下，收回了放在伏昊焱身上的目光，看向欲之碎片。
欲之碎片高興極了，從任何東西上搶奪回本體的註視，似乎都能讓她感覺到無比的快意，頓時又蹭了上去，愛嬌道，“不過盡管這樣，我還是最愛你的啦。如果我有愛這種東西的話，那我肯定只愛你！”
旁邊的伏昊焱眼神再次黯淡了下來，看著貝雙的目光，竟然閃過一絲妒忌。
貝雙自然留意到了伏昊焱的情緒波動，仿佛完全被她的欲之碎片一言一行牽扯著一般，這不禁讓貝雙想起了來景龍星區的道路上，曾經遇到過的左聰明。
貝雙原以為嫉妒這種情緒來源於惡，現在才發現，原來真是出於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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